仲夏的一个夜晚。白日里烈日暴晒所余下的高温还没有完全散去，人们拿着扇子坐在屋前的空地上乘凉。
李郎中在他的药铺子里盘算前几天进药材的账，突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。李郎中放下算盘喊了一句：
“谁啊？”
门外的人没有吱声，李郎中只好去开门。打开门一看，红云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。李郎中就问：
“是红云啊！怎么了？哪不舒服？”
“我好像怀孕了。”红云说。
李郎中听了，连忙往旁边的屋子看去，看见家里人正坐在门口说话，没注意这边。李郎中回过头招呼红云进屋，说：
“你先进来，我给你看看。”
李郎中让红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，自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。接着跟红云说：
“把手拿出来！”
红云把一只手伸给李郎中，李郎中也伸出一只手搭在红云的手腕上。
“这个月的迟了十天。这几天胃口也不大好。”红云说。
李郎中号了一会儿脉，调整了一下手指的位置又号了一会儿。李郎中深吸了一口气，重重的吐出来，然后把手收回来，说：
“真是有了。”
“那你帮我打了吧。”红云说。
李郎中沉默了半天，又深吸了一口气，然后重重的吐出来，用一种柔和的神情看着红云说：“按道理来说，这是你自己的事，我不该过问。但是我又念着跟你母亲相熟，忍不住想跟你聊两句，你不会见怪我吧？”
“你说吧。”
“你没想过要把它生下来吗？”
“我养不好它。把它生下来对它和我来说都会是个负担。”
“那它父亲呢？他知道吗？”
“他不知道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告诉他？”
“我不想告诉他，也没那个必要。”
“你不想要孩子？”
“我不想要。他也不想要。”
“可他有权力知道这个事。”
“他不会知道。他已经走了。”
“那上一次呢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上一次你也没告诉他？”
“上一次是个意外。”
“不是同一个？”
“不是。”
“我记得上一次你来的时候很慌张，全身都在发抖。”
“那次我很害怕。毕竟是好几年前，那时我还小。”
“那你就没想过要成家吗？”
“我现在过得很好，为什么要成家？”
“你现在身子很弱，需要人照料。”
“你只管开药就是了，其它的事不用你操心。”
“我是个医生，我应该对我的病人负责。你的体质本来就差，上次已经折腾过一回了，如果再来一次的话，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出什么岔子。”
“我心里有数的。李郎中，开药吧。”
李郎中迟疑了一会儿，也只好去给红云抓药。红云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，李郎中把抓好的药递给红云，说：
“这是按着上回的方子抓的药，你照着吃就行了。这些日子你要注意休息，别做事，别碰生水，要注意卫生，但尽量不要洗澡。要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，一定要马上过来找我。就算是来不了，也要想办法让人通知我。知道了吗？”
红云把药接过来说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放心，我不会跟旁人说的。”李郎中说。
“谢谢。”
红云拿着药从李郎中那出来回到家，在一个小灶里生了火，拿了一个陶罐子来熬药。两个小时以后，红云把熬好的药倒出来喝了。时间已经临近午夜，红云也就睡下了。
接下来的两天红云的身子一直没什么反应。到了第三天晚上，红云把从李郎中那抓来的药都喝完了，她心里想着差不多要来了。她拿了两块破布和两个布条扔在床上，又拿扇子赶了赶床上的蚊子。红云把蚊帐放了下来，往被单下面掖了掖，把自己罩在里面。她把那两块破布垫在下身的位置，又把两个布条垫在自己的裤裆里，慢慢的躺下了身子。
月光从窗户打进来，照在红云的床前。红云轻摇着手里的蒲扇，看着透进光亮的窗户，想起自己忘了拉窗帘。他想起身去拉，却感到身上有些无力，也就任它那么敞着，不去管它了。她又看到窗户旁边的那个衣橱，想起许天富临别那晚的情景。接着，她又想起许军，想起王家新。往事一页页在她脑海里翻过，红云渐渐的生出了困意。她的双眼慢慢地合上，最后进入了梦中。
红云是伴着一阵痛楚醒来的。在一阵模糊朦胧之中，红云隐隐的感受到小腹传来一些坠痛的感觉。红云睁开眼。天已经大亮，太阳的强光透过窗户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。因为光线太强，红云一时承受不住，闭上眼眯缝了一会儿，才又睁开眼来。
红云想起身，却使不出什么力气。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，深吸了几口气，才勉强翻过身。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，从她穿的那条薄裤的裤裆里渗出一些鲜红，把底下垫的两块破布也染的红了。红云扒开蚊帐，小心翼翼地下了床。她拿起那两块染了血的布，所幸的是被单上没有沾染上她的血。
红云拿着布走进厨房，把布丢在一个木盆里。她在灶里生了火，烧了一锅热水。她又找来一件旧衣服，用剪刀剪出几块布来。她拿来木盆，把布取出来，倒上热水，把刚才剪出来的一块布丢在里边。红云脱去了身上穿的那条裤子，擦拭自己的下身。她反复的清洗布片，又反复的在下身擦拭，一盆清水成了混浊的淡红色。她擦干了身子，找了干净的裤子换上，在裤裆里垫了两块布。
红云把那盆血水倒掉，又把布片和裤子放在里面用热水洗了，在门前的杆子上晾起来。太阳很大，天气很热，红云晾好了布片和裤子就立马在屋里坐下歇着。红云不大想吃饭，但她又怕自己不吃饭会更加没了力气，所以她歇了一会儿以后就开始准备做饭。
红云上园子里摘了一些豇豆和两条丝瓜，太阳晒得她有些发晕，她只好又坐着歇了一会儿。等缓过劲来，红云拿着簸箕取了一些米来，把小石子和一点粗糠都择出来就打算去淘米。红云往水缸里一瞧才想起里面的水在刚才都已经用完了。
拿着水桶和瓢，红云走到屋后的那口井边，炙热的阳光使她再次感到头脑发昏。红云跪坐在井边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，弯下腰去舀井里的水。井水很凉，红云的手沾到水的时候浑身打了个哆嗦。红云头昏脑胀，她躬身舀水的时候很害怕，怕自己会一时不慎跌落下去。她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，舀了几瓢水上来。脸上的汗珠滚落在井中，与井水混在一起，红云看着井水里自己的倒影，脸色惨白，双目无神。红云突然觉得胸中憋闷，肚里翻滚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冒出来一样。红云用手按住胸口，把头就到一边，深吸了几口气。
过了一阵，红云感觉好些了，她平复了一下，咬着牙打了半桶水。她用这些水煮了饭，烧了菜，将就着吃了一点。吃过饭以后，红云往太阳穴上抹了点风油精，然后坐在堂屋里的椅子上休息。
午后的太阳酷热难当，阳光照在屋前的一块石板上格外的晃眼。红云的下身还是不时的隐隐作痛，她朝下身看了一眼，发现并没有渗出血来。她看着屋外的树和山，听着远处传来的蝉鸣鸟叫声，身上的汗水不断地往外冒。手里不住地摇着扇子，眼皮也不住地往下耷拉。红云感到头晕眼花，眉眼之间一阵焦闷。她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梁和太阳穴，想上床躺会儿。红云慢慢地站起身，扶着墙朝卧房里走。突然之间，红云觉得眼前一黑，扶着墙的手突然没了知觉，随即整个身子顺着墙瘫倒下去。
红云醒来的时候只是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额头，她睁开眼，看见李郎中坐在她的旁边。
“你中暑了，晕倒在你家堂屋里，是保山媳妇过路看见了。”李郎中说。
正说着，保山媳妇端了一盆热水进来，说：“红云，你醒了！是我刚好从山上下来，想着问你讨口水喝，才看见你躺在地上的。我赶紧把你扶上床，去叫了李郎中过来。你看你一个人住在这山上，什么时候晕过去了也没人知道。”
李郎中接着说：“没什么大事，就是天气太热，中了暑，多休息休息也就是了。”
“好好的在屋里怎么会中暑呢？”保山媳妇说。
“我去园子里摘了趟菜，又到井边打了水，怕是让太阳晒的吧。”红云说。
“莫不是你没戴草帽吧？外头太阳大，出门一定要把草帽戴上。”保山媳妇说。
“一个时候没想起来。”红云说。
“你现在是身子最差的时候，不管做什么都要万分小心，大意不得。”李郎中说。
“我帮你烧了热水，你先把下身洗一下吧。”保山媳妇说。
红云听了，知道是自己下身又渗出血来，想起身来看，却使不出力气。保山媳妇把红云扶起来，红云说：
“谢谢你，婶子。”
“谢什么，你也算是我的侄姑娘，用不着拿我当外人看。”
李郎中见红云要清洗下身，也就告了辞：“那我就先走了。红云，你记得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。要是排出来了也告诉我一声。”
保山媳妇说：“你放心去吧，有事情我再去叫你。”
李郎中转身出门走了。
保山媳妇扶着红云在椅子上坐下，说：“以后再有这种事，多跟我们大伙说，别一个人苦撑着。日子不好过，还得是要靠大家伙帮衬着的。”
“不是我不愿意说，我只是不想听见外人说些无关无碍的闲话。”红云说。
“你也知道那是些不妨碍的闲话了。外头人要说，你让他说就是了，只不把它当回事便罢了。你要实在不安心，就告诉我一个人，婶子不是外人，不会到处传你的闲话的。”
“你说的对。我一个人住在山上，本也可以不理会旁人的闲话的。”
“当初你张大婆接你下山跟她一块去住，你就该随了她的。如今一个人住在这山上实在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。”
“倒没什么不方便的，要真是住在山下，反而不习惯。”
“事到如今我也不再劝你了。你那些事，我也不问。你自己先把下身擦擦，我去给你找条干净裤子换上。”
“衣裳在你身后头的衣橱里。”
保山媳妇帮红云找了裤子，把脏水倒了，又把红云中午吃剩下的饭菜热了让红云吃。保山媳妇看了看天色，然后说：
“也不早了，我要回去煮饭了。你把饭吃了就在床上躺着吧，我有空的时候会再来看你的。”
红云应了一声，保山媳妇就下山了。红云照着保山媳妇的话，吃完了饭就躺到了床上。不一会儿，红云就睡着了。
小腹传来一阵绞痛，红云从睡梦中惊醒。她勉强撑起身子看了一眼，发现被单上红了一片。红云心里有些慌了，她感到浑身发冷。她用一条薄毯子盖住自己，把身子蜷缩成一团，瑟瑟发抖。红云的身上不断冒出汗来，可她却感到极其的寒冷。疼痛折磨着她，她想叫，却叫不出声，只能发出一声声的闷哼。
她喘着粗气，疼痛愈演愈烈，她开始缩着身子在床上打滚。她闭上眼睛，想着自己可能会就这样死去。她又睁开眼睛，她想到她该去找李郎中。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，疼痛和寒冷使她使不出任何力气，她跌倒在床上。疼痛感继续侵蚀着她，不止是腹部，连全身都开始酸疼。她看着窗户外面，太阳早已下山，暗然已经是一片迟暮之色。疼痛侵蚀了她的意识，她在这极度痛苦中昏厥了过去。
红云再度清醒过来，屋里一片漆黑，屋外也是一片漆黑。不知是痛得麻木了还是疼痛消除了，红云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了。她试着起身，除了头有些沉，身上有些冷以外，没有其它的不适。她摸索着点亮了房里的灯，打算去找李郎中。
红云正举着蜡烛要开门，却在门口撞见保山媳妇。保山媳妇看见红云，说：
“红云，你要上哪去啊？”
“我去找李郎中。”红云说。
“怎么了，出什么事了？”保山媳妇问。
“我刚才疼晕过去了，流了好多血。”
“你先进屋，我看看。我刚才把家里的事忙完了就想过来的，看见你屋里没亮灯，还以为你睡着了的。”
保山媳妇把红云扶上床，点了灯，看了看床上的一大滩血迹，说：“你在屋里歇着，我去帮你喊医生。”
保山媳妇帮红云烧了热水，让红云擦干了身上的汗和下身的血，就去李郎中家喊人去了。
李郎中到的时候，红云抱成一团在床上打滚，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。保山媳妇急忙着跑过去安抚她。李郎中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，说：
“发烧了！”
保山媳妇打了盆水过来，不断地给红云擦汗。红云渐渐地平复下来，她看着李郎中，身体极度虚弱。李郎中让她在床上躺好，说：
“排出来没有？”
“刚才我上厕所的时候出来了。”红云说。
“出来就没事了，我给你开些消炎的药和补气血的药，你照着吃一阵子就可以了。”
李郎中犹豫了一下，又接着说：“这次你流了这么多血，这不是什么好事。我刚才帮你看过了，你要做好心里准备，很有可能你以后就再也生不了孩子了。”
“不要紧。”
“你这几天可能还会流血，各方面还是要多注意，要是还要疼的厉害或者像这样大出血的话，要及时告诉我。”
“好。”
红云的声音很小，听起来像婴儿的嘤嘤声。
李郎中回去给红云抓药，保山媳妇给红云煮了些姜糖水。红云喝了姜糖水躺在床上。疼痛没有再次袭来，寒冷也渐渐消散了。红云的头脑还有些昏沉，意识也不是很清晰。她感到一些疲倦和困乏，在一阵迷糊之中，她睡着了。
清晨时分，红云伴随着一阵鸟儿的啼叫声醒来。虽然头有些重，身体也很虚弱，有些部位还是会传来一些疼痛，但相比前日的煎熬来说，着实轻松了不少。清晨很凉爽，这使得红云的心里泛出一丝愉悦。
舒展了一下身子，红云看见柜子上摆着一些药。原来她昨晚睡着以后，李郎中把药送来了。她又四下看了看，屋里的东西都归置的好好的，陶罐子里还装着一罐子熬好的药汤。她心里想着，这一定都是保山媳妇昨晚做下的。于是她把药温了温喝下了。
之后的几天，保山媳妇常常抽空过来照顾她。帮她清洗被单和衣物，还帮她熬药做饭。所以在红云的心里，对保山媳妇生出了无限的感激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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